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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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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醋

靈霽峰的一片樹林裏,寒冬時節樹葉雕零,純白的霜雪凝結在簡練的枝條上,每一根樹枝都交錯分明。

而在千萬寒枝掩蓋的蒼白天空下,是身著紅衣的神女,還有一個狼狽不堪的琉璃人偶。

艷紅的衣擺垂在雪地上,晏程雲動一動手指就能將其攥住。

他跪坐在地面仰望著魏獻儀,眼神淒切,“小儀,你能放過我嗎?”晏程雲還不想這麽快碎裂。

晏程雲頭一回向魏獻儀說出求饒的話,魏獻儀聽見,卻沒有什麽好心情。她扯過晏程雲的衣襟,在他耳邊問道:“身上哪裏的琉璃碎裂了?”

晏程雲僵住身體,側目看了又看她,在確定魏獻儀沒打算饒過他後,他認命似的低下頭,露出一段修長脖頸。

“後背。”晏程雲啞聲。

幾乎他話音剛落,魏獻儀的手指就沿著他的後頸向下,一點一點探入,指尖觸碰的的皮膚完好無損,就在魏獻儀懷疑晏程雲又騙她的時候,晏程雲自己解開了身前的系帶,衣衫驟然松垮。

魏獻儀順勢拉開他的後領,光潔幹凈的皮膚一寸一寸地出現在她眼中,魏獻儀也很快看到他後背上的一道細長的裂痕。

它從晏程雲的後頸一直延伸到脊柱最末端,在樹林中的雪光折射下,呈現出透明的光澤。總體平整,摸上去和完整皮膚無二,沒有任何參差不平的縫隙。

但是它明顯不同於身體的溫度,它寒涼的觸感讓魏獻儀意識到這真的是琉璃人偶因破損而留下的痕跡。

華曦城將琉璃娃娃給她的時候,可沒有告訴魏獻儀琉璃碎裂時會是這種模樣。

她好奇地摸了一把,指尖陷進去,扣弄著那處透明。

裂痕和晏程雲的皮肉連結在一起,魏獻儀每掐一下,晏程雲撐著身體的手臂就愈加顫抖,直到魏獻儀硬生生地把手指擠進那道裂痕裏去,一種神魂俱裂的感覺翻湧而至,晏程雲再難支撐,他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整張臉砸在雪裏。

魏獻儀看了眼手指上的一塊透明琉璃,再往倒地不起的晏程雲後背看去,他後腰處裂痕的面積明顯變大,是被她扣弄出來的。

晏程雲好像疼得厲害,伏在雪裏喘息,半晌哼不出一個字調,魏獻儀彈開手指上粘黏的一塊琉璃碎片,她抓住晏程雲的頭發,將他的臉從雪裏帶起來。

眉眼紅通通的一片,睫毛上沾著雪星,隨著他上下顫抖,那一點白雪就是不肯消融。

他咳嗽兩聲,終於有了反應。

但晏程雲下意識地卻想低頭,魏獻儀不由將他的頭發抓得更緊,迫使他伸長脖頸。

晏程雲在她手中很不舒服,微微抽動身體,魏獻儀發現後直接壓住他的小腿,踩在他後膝處,用力一戳,晏程雲猛然屈身,險些再度摔倒。

魏獻儀落腳時被他褪下大半的衣服絆住了,她沒有猶豫,將懸在晏程雲腰際以下的衣服都踩了下去,一時滿目光潤。

“真不想教你這樣難堪。”魏獻儀瞥了一眼,語氣冷淡。

“小儀……”

晏程雲皺起眉頭,面上顯露痛苦的神情。

晏程雲想回頭看著魏獻儀,但是他的頭發被她纏在手中,稍有動作就扯痛了頭皮。

所以最後,他也只能找一個相對合適的姿勢,同魏獻儀說道:“今日之事,並非是我一人為之。”

“是聖音少寧先有異心,才會引他兄長至此,是狐妖和謝琛心存惡意,才會想法設法折辱對方。我只是想見一面你的未婚夫,我沒有想過他們行事會如此乖戾,之後的事情更不在我的意料中……”

晏程雲緩聲說道。

魏獻儀聽到他的解釋,眼眸微動,她松開抓住他頭發的手指,轉而掐住晏程雲的後頸。

魏獻儀想起先前從赫蓮口中聽到的一句話。

“你真幹凈。”她聲音輕和,甚至是帶笑的,但卻是反諷,因為在魏獻儀說出這幾個字的下一刻,她就將晏程雲按在了旁邊樹上。

他的臉蹭到粗糙的樹皮,偏偏晏程雲不肯就此屈服,掙紮兩下卻讓魏獻儀更用力,將他一側臉頰刮得通紅。

“唔。”晏程雲皺著眉,緊閉雙目,咬牙忍受這種磋磨。

過了片刻,晏程雲感覺到魏獻儀的手指從他脖頸上抽離,她扔下他離開,晏程雲僵在一旁,沒有動作。

“別再去打擾聖音家的人了。”魏獻儀開口。她與聖音家的事情本就未得到解決,現在卻還有晏程雲在其中試圖渾水摸魚,魏獻儀越想越覺得晏程雲該死。

“你開始心疼了?”晏程雲背對著魏獻儀,靠在樹旁,一手撐著身體,魏獻儀沒有回答,他便側身回望她,“是兄長還是少弟?”

魏獻儀瞥見他的目光,陰冷深晦,怎麽感覺只要她真能說出一個名字,晏程雲往後就會專盯著那人繼續造次生事呢?

看了他一會,魏獻儀將手背到身後。

晏程雲視線微低,落在她一側手腕上,他笑了下,然後轉過身體。在魏獻儀動身之前,晏程雲先向她走過去。

明明只有兩步的距離,卻因晏程雲顫顫巍巍的步伐,走出了千難萬險之感。他望著魏獻儀,然後彎腰從地上撿起自己那件早成破爛臟汙的衣裳。

晏程雲收拾了一下。

還是穿上了,不過原先的腰帶被魏獻儀扔了,他想找也找不到,索性也就不要了。

誰知道他剛剛起身,想要再往前一步,卻看到魏獻儀擡腳又後退,離他更遠。

晏程雲當然知道魏獻儀後退的原因,為了這個,他臉上笑意更盛。

“嫌我?”晏程雲瞥見她早已握在手中的霜綺劍,“不是想殺我嗎?這般後退,又如何能將我斬殺?”

魏獻儀神色自若。

她確實抽出了霜綺劍,也的確起了殺心,可她還沒有動手。既未出劍,晏程雲說什麽都是空妄。

他立在原地,臉上掛著殘留的弧度,晏程雲低頭看了看自己,再擡眸望向魏獻儀。

“你想看我這副琉璃身軀自損,所以你放任我留在鐘山,可既留下了我,你就該想到我不會無聲沈寂,今日是你那未婚夫,明日我就不知會是誰了。”

晏程雲幾乎將永不消停幾個字寫在臉上,魏獻儀看著他,原先一直沒有想好的事情忽然就決定好了。

她提劍上前,一劍下去,穿不透華曦城的琉璃人偶,她又揮了兩劍,長劍終於在他身前破開裂縫,然而也只是擠開一截琉璃。

晏程雲似痛非痛的悶哼一聲,在魏獻儀看過去的時候,他面露無辜的表情:“小儀,這具身體可是你找給我的……”

魏獻儀眸色微沈。

她當時從華曦城離開的時候,都只告訴她琉璃易碎,晏程雲活不過幾日,那時候可沒有人跟魏獻儀說她一劍殺不了晏程雲。

晏程雲傾身靠近她,霜綺劍本該順勢捅進去,卻因為琉璃人偶的反制將霜綺劍彈出了傷處。

“臟。”魏獻儀沈著臉說出這個字。

晏程雲眼中閃過一絲悲戚,但仍不退不離。

“你不是會清潔術嗎?若你想要一個幹幹凈凈的我,本就是一件容易的事。”說到這裏,他話音頓住,過了一會,晏程雲低聲說道:“怕只怕,你是故意要我骯臟,想我爛進泥裏。”

他倒是想的清楚,可是他這樣明白他在魏獻儀心中的定位,卻還是不管不顧地上前,魏獻儀捏緊手中霜綺劍,又蓄起靈力,她眼眸微擡,正準備找他身上最為脆弱的地方,晏程雲忽然低身,扯住她的手指。

“你……”不等魏獻儀出劍,晏程雲眼中含霧地望著她。

魏獻儀臉上露出震悚神色,緊接著又換做憎惡,她盯著晏程雲,“這你都能……”

一句話沒說完,魏獻儀趕緊撇開了他。

晏程雲見她躲避不及,心裏不是滋味,但面上仍表示理解:“你想罵就罵吧。”

魏獻儀的臉色很差,而晏程雲接下來的話更令她心生惱意。

“我忘了。”他語調微揚,嗓子裏的那道傷口現在似乎已經完全不影響他說話了。

晏程雲笑眼看她,“你長於鐘山,坐擁靈臺,汙言穢語不入你耳,你怎麽會罵出聲呢?”

“小儀,我來告訴你該怎麽羞辱我,你只需要說我在□□就好了。”

那兩個字在他口中輕軟得要命,他教她該怎麽罵,還是用來罵他自己的。

魏獻儀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望著晏程雲的眼神也愈加沈悶,“你還真是……病得不輕。”

晏程雲眉目舒展,只笑了笑,並不言語。

魏獻儀一直都想弄死他,也一直覺得弄死他是件臟手的事,可是魏獻儀現在才知道原來不僅臟手還惡心。

真的想辱罵晏程雲幾句,但是也確實如他所說,魏獻儀從沒接觸過禮法之外非理性的詞句,一時間,如鯁在喉。

魏獻儀吸緊一口氣,轉過身,晏程雲見到她的起勢,知她要離開。可是,他還有未說完的話,所以晏程雲追了上去,然而只跑出幾步,他就感到身體虛脫無力,幾欲倒下。

好在這個時候,魏獻儀不知是因為什麽也停下腳步,見她停在他面前,晏程雲松心卸力,倏忽倒在地上。

“小儀……”

“姐姐?”

幾乎同時,傳來兩道聲音,晏程雲擡眼,視線越過魏獻儀,見到離他們很遠的狐妖。

晏程雲這時知道魏獻儀為何停下,又急忙看向魏獻儀。

“小儀。”

“你怎麽來了?”魏獻儀向面前的赫蓮問道。

赫蓮走近一些,自然也就看到樹林中半伏在地上的晏程雲,他狐疑地看向魏獻儀,有些不確定地反問:“是我,不該來嗎?”

魏獻儀平覆心情後,臉上表情很淡,她不回覆,赫蓮也看不出什麽異樣,他轉動眼眸,一下子看到魏獻儀手中的霜綺劍。

再結合地上晏程雲的模樣,赫蓮立馬小跑上前,他跑得太快,喘著粗氣對魏獻儀說:“姐姐,你做得對,壞男人就該被弄死。”

說話間,赫蓮朝魏獻儀執劍的那只手伸過去,魏獻儀側身避開。

赫蓮摸了個空,正想埋怨魏獻儀,卻對上她的目光,赫蓮只敢訕訕一笑。

“你怎麽在這裏?”魏獻儀又問了一遍。

赫蓮面色微紅,謊話連篇:“我來見你啊。”

“你又怎知我在靈霽峰?”魏獻儀繼續問道。

“我……”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魏獻儀猜到赫蓮說不出什麽理由,而她也不是真心想聽他講理由,問他幾個問題,只是想教他心虛一點,知難而退。

在這間隙,晏程雲叫了一聲,魏獻儀聽見他發出莫名其妙的聲音,就想到方才從他嘴裏說出的那句話。

越想越難在此停留,魏獻儀收起霜綺劍,索性離開。

魏獻儀忽然動身,赫蓮毫無防備,赫蓮瞥了地上的晏程雲一眼,剛好見他斂合衣衫。

晏程雲向赫蓮投來冰冷的目光,赫蓮被嚇著了,一個哆嗦後立馬拔腿跟上魏獻儀。

“姐姐,你等等我嘛。”

“姐姐,你剛剛在跟那個壞男人在說什麽?”

“姐姐你……”

赫蓮一直在魏獻儀身後說個不停,魏獻儀走出樹林的時候特意回頭告訴赫蓮:“你破相了。”

說完這四個字,魏獻儀也沒有停留,跨過門檻,快要走出靈霽峰的時候,赫蓮小聲哼哼兩句,滿不在意地說道:“不就是兩個傷口嘛?聖音少寧那個賤男人可比我傷得更慘。”

赫蓮的反應顯然和魏獻儀所想的不同,而讓魏獻儀更沒有想到的是,赫蓮現在變得更蠢了。

魏獻儀根本沒想問赫蓮靈霽峰還有聖音家的事,他卻在魏獻儀面前自曝,這不是蠢是什麽?

魏獻儀步伐更慢。

很久之後,赫蓮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急忙跑過來看魏獻儀是什麽神情。

魏獻儀瞥了他一眼,沒有一點要給他回應的意思。

赫蓮因此心中更為緊張,“不是那樣的,我沒有跟聖音少寧打架,我也沒有刮花他的臉,不是……”

赫蓮不自覺地開始解釋起他之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吭吭哧哧,口齒不清。解釋半晌,還是空。

“知道了。”魏獻儀回了幾個字,之後又補充道:“知道你跟聖音少寧鬧了矛盾,也知道你害人了。”

“沒有害人也沒有鬧矛盾,我剛剛都是瞎說的,你別放心上。”赫蓮急忙打斷魏獻儀的話,重新整合了一套話術對魏獻儀說道。

“哦。”魏獻儀的態度不明。

輕輕淡淡的回覆讓赫蓮一下子說不出別的話,魏獻儀越不顯露情緒,赫蓮心中越是難安,就在赫蓮鼓起勇氣準備向魏獻儀說出剩下的辯詞時,魏獻儀忽然頓住腳步。

“之前你也看到了,你說的那個壞男人身上全是傷。”她看向赫蓮,提出一個微妙的問題:“那你知道為什麽我要那樣對他嗎?”

赫蓮在這一瞬間感到茫然,沒過多久,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他向我扯謊,被我發現了,所以我就打了他,如果不是你過來,我現在已經提劍將他殺了。”魏獻儀語調緩慢地說出這一席恐嚇的話,魏獻儀看著赫蓮的臉色一點一點變白,心裏才舒暢一些。

赫蓮慌了神,眼光飄散在魏獻儀身上,魏獻儀勸退的話,在赫蓮聽來卻是有誘導之意,好像在暗示赫蓮說出真相。

於是很快赫蓮臉上帶著畏怯的神情,站到魏獻儀面前,直面她。

“姐姐,對不起,我也撒謊了,我現在向你認錯,你別打我,也別殺我。”

魏獻儀:“……”

他好像聽不懂,她方才是要他滾遠點的意思。

不僅如此,赫蓮還告訴她靈霽峰上發生的事情,將它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魏獻儀一邊聽,一邊對比她所見過的場景,很快對比出了不同——赫蓮將自己摘了個幹凈。

“……雖然是和少寧的兄長發生了一些小沖突,但本來我們是可以握手言和解決問題的,可是少寧的兄長他不願意。還有還有,我們問他問題,他都不回答的,高傲得很,好像從太承仙山下來的修士就可以看不起我們一樣。”

赫蓮將所有的情節重新串聯在一起,用他自己的話編織出一個和事實相差十萬八千裏的故事。

魏獻儀一開始是真的沒打算向赫蓮詢問這些事,那些個陷入爭鬥的人裏,她誰都不在意,即便太承是被欺負的那個人,後來也有聖音少寧幡然醒悟替他打了赫蓮出氣。

所以最後終歸是一場你來我往的小打小鬧,誰也沒有占到便宜,魏獻儀當然不想管,也只想當沒看到。

至於晏程雲,就是真的該死了,他挑撥離間,挑撥到聖音家身上去,偏偏聖音少寧頭腦不清醒,聽從了晏程雲的安排,將太承引上靈霽峰。

魏獻儀現在仔細回想,她覺得聖音少寧不僅腦子不夠清醒,行為還幼稚,還好太承足夠冷靜理智,沒有被輕易激怒,否則徒惹麻煩,實在難收拾後事。

“……姐姐,我有說錯什麽嗎?你幹嘛不理我?”赫蓮弱聲說道。

赫蓮見魏獻儀久久沈默,又神情莫辨,再加上赫蓮先前對魏獻儀說的話裏仍有許多虛言妄語的成分,他當然心虛不已。

魏獻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真是好大一朵白蓮花,你倒是將自己撇得幹幹凈凈。”魏獻儀想起之前赫蓮對晏程雲說的這句話。

赫蓮聽到,楞住了。

緊接著就是一陣強烈的窒息感,“姐姐,你怎麽知道……”

魏獻儀看著他沒說話。

赫蓮很快意識到原因,臉色更為慘白,他低喃:“姐姐,你根本就是看到了聽到了。”

確實是這樣。

魏獻儀不否認。

赫蓮一聲低弱後是一聲尖叫,尖利的嗓音灌進魏獻儀耳中,魏獻儀冷冷地看向赫蓮。

“那你都知道,你還引誘我,讓我說那些話,你不是誠心叫我、叫我……”赫蓮支支吾吾。

他說不出來的話,他當然說不出來。就算魏獻儀是真的有意誘導赫蓮說出今日之事,可是後來那些為了推卸責任,甚至不惜詆毀別人的話,卻是從赫蓮嘴裏親口說出來的。

魏獻儀可沒逼迫他撒謊。

“你真該跟晏程雲一起去小樹林裏挨打。”一個撒謊成性,一個又作又多事。

說完這句話,魏獻儀看也不看赫蓮一眼。

赫蓮知她心情定然不悅,還是他有錯在先,他腦子裏閃過好多種教她寬宥他的辦法。軟磨硬泡、威逼利誘、蠻不講理……

赫蓮最後選擇了“楚楚可憐”。

“我知道錯了,我會這樣做,完全是因為我嫉妒那個人啊。”赫蓮直截了當地向魏獻儀說出他的目的。

“我就是嫉妒他,而且嫉妒他的也不止我一個人。”即便打算靠著拉下臉,向魏獻儀博取可憐心,赫蓮還是沒有忘記要拉同行的人一起下水。

赫蓮這樣子落在魏獻儀眼裏,完全就是死性不改的表現。

“哦。”她冰冷地應了聲。

對於魏獻儀這個反應,赫蓮當然不滿意啊,赫蓮已經感覺到魏獻儀對他完全失望了,也正因如此,赫蓮心底那絲火苗會在這時變大。

“他們說那個聖音少寧的兄長是你的未婚夫,那我只想問你一句,我是什麽?”赫蓮破罐子破摔,問出最關鍵的問題。

魏獻儀聽了,沈了沈眼,沒有說話。

他是什麽?

她怎麽知道。

赫蓮是真心向魏獻儀求問,並且在求問的同時赫蓮心裏藏著一團火,可是魏獻儀不理他,魏獻儀根本就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一個冷一個熱,居然還是赫蓮先低頭,這是赫蓮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事。

本來是一團火已經到了嗓子眼裏了,但凡魏獻儀能點個頭或者說一句那個人就是她的未婚夫,諸如此類的言行舉止,赫蓮都會因此炸裂。

可是……

沒有反應。

猶如石沈大海,一投而不起波瀾,赫蓮心裏更委屈了。

赫蓮望著魏獻儀,魏獻儀卻站在山頭,看著山底下的一片白霜。

“姐姐,你不能不要我。”彼此沈默半晌,赫蓮心裏癢癢的說出這句。

“如果你不願意和那個人退婚,或者你很喜歡他,你想留住他,我也不是不可以讓步,但是姐姐……你不能讓我無底線的給那個人讓步。凡事都講先來後到……不,不能講先來後到,要談情深義重,對,是這樣。”

赫蓮說了好長的一段話,而且還有要往下繼續說的趨勢,可是魏獻儀沒有這個耐心聽赫蓮繼續講。

翻來覆去、顛來倒去,從赫蓮嘴裏講出來的也就是那幾句話,魏獻儀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

魏獻儀直接問他:“所以為了你的情深意重,你能做什麽?”

魏獻儀突如其來的問題打斷了赫蓮本來已經醞釀好的情緒和思路,被魏獻儀這樣一問,赫蓮一時怔楞,就連呼吸都緊促起來。

山頭靜默,有風吹來拂亂了赫蓮的額前碎發,被這風吹得赫蓮眼睛裏酸澀朦朧,就連聲音都碎在風中。

“……我當小。”

魏獻儀好像聽見了,但魏獻儀還是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赫蓮直接不會呼吸了。

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而最終也不敢將前面輕描淡寫的三個字重新說出。

“你去死。”赫蓮恨恨道。

魏獻儀沈了臉。

果然,狐貍嘴巴裏吐不出象牙。

其實這種彰顯赫蓮惡毒本質的話,赫蓮一說出口就後悔了,但是赫蓮憤恨於魏獻儀居然沒有聽清他之前說的那幾個字。

那是他鼓足了多大勇氣,發揮了多大毅力才能說出的話。

父親沒有這樣教過他。

他是為了魏獻儀才改變的。

可是魏獻儀沒聽見。

她居然,沒聽見。

魏獻儀站在山頭,已經看到了從山下趕來的懷穎,不過因為視角原因,懷穎沒有看到他們。

等到了想等的人,魏獻儀自然沒有耐心再繼續與赫蓮掰扯。

魏獻儀匆匆折身,想要下去,赫蓮見她折身,卻沒有看他一眼,心底一沈,空了一塊,然後是深重的寒涼。

“姐姐?”他還在與她說話,她也明明看得出來他有未盡之言,可是她卻要離開,而他的這聲呼喚也不會得到回應。

赫蓮這時候才意識到,魏獻儀對他根本是冷情冷意,所有的旖旎風光都是他一人獨自幻想出來的。回想往先,魏獻儀好像也從未說過她心悅他這種話。

一直都是他在說——“姐姐,我就是喜歡你啊。”

此時就像一塊尖銳的石頭投入冬日已經凝結出一層冰塊的川流中,並且石頭能夠很輕易的穿過冰層,擊碎赫蓮的一腔心意。

“我真的不想每次都看見你的背影。”赫蓮聲音不大,魏獻儀在他面前走,他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追上去。

“你想做什麽,我從未真正阻攔過你,你心中另有他愛,我也選擇成全,可你為什麽……為什麽還是這樣對我?”

“果然,父親說的對,道界修士就是冷血。”

赫蓮從前聽極天講過有關道界無情道修證道的故事,是殺妻證道,然後那修士飛升,妻子魂魄離散。

他那個時候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修士能夠依靠斬殺旁人而得到飛升之德,可是現在赫蓮看著魏獻儀,忽然明白一件事,也許那飛升的修士從未對他妻子動心,一切只是利用。

就像她對他一樣。

“可是姐姐,你以為我會像那妻子一樣蠢笨嗎?”赫蓮突然在魏獻儀身後喊了這麽一句。

魏獻儀回頭看了他一眼,而山下的懷穎似乎也聽見了聲響,懷穎看見魏獻儀在山上,於是順著山道向她而來。

赫蓮話中的每個字魏獻儀都聽得懂,可是串聯在一起,魏獻儀就不明白了。

什麽妻子?

什麽是一樣,什麽又是不一樣?

不過這終歸不是魏獻儀真正關心的事情,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去深思。恍惚間,魏獻儀聽到了懷穎的聲音,知道懷穎在她附近,魏獻儀準備去找她。

“姐姐,你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你再走一步,我真的很難忍住使用心印牽制你的行動。”赫蓮冷不丁說道。

畢竟只要赫蓮動一動手指,魏獻儀就會回到他身邊,有這樣簡便的方法得到她,赫蓮何樂而不為?

魏獻儀這回一定是真切聽見了,所以她真的沒有繼續往前走。

然而看到魏獻儀停下腳步,赫蓮腦子裏想的全都是以前父親教過他的那些道理。

“威脅?”魏獻儀沒有回頭,聽到赫蓮的話,魏獻儀只想到了這兩個字。

威脅。

赫蓮肯定道:“就是這樣。”

父親曾經說過,這世上並非每個人都會將他高高捧起,總有一些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而試圖挑戰他的權威,將他踩在腳底。這個時候向對方求和,只會讓對方覺得你在屈服,所以絕不能求和,為之要采取其他方式。

父親說,要是對方臣服的第一步,就是先找出對方的軟肋。

赫蓮很聽話,尤其是聽極天的話,他想了很久,的確想出了關於魏獻儀的一個軟肋,但問題是那個人已經死了,赫蓮不可能遠去江南將他鞭屍。

而除此之外,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赫蓮都沒有想出其它。狐妖心印,是赫蓮將自己的那顆心從裏到外都剖解了一遍,在心底最深處找到的答案。

為什麽會在他心裏最深處?

因為魏獻儀曾說過她厭惡他用這種方式要挾他。

所以赫蓮一直都把狐妖心印這件事情藏在心裏,自從魏獻儀說過討厭的話後,赫蓮就從來沒有想過要拿這個來向魏獻儀討取利益。

可是現在他還是這樣做了。

因為赫蓮沒有辦法。

在他眼裏,魏獻儀不是一個喜歡受制於人的修士,她甚至睚眥必報,他曾經在她身上施加過的傷害,她都在這段時間內一一回報給他。

而現在就算赫蓮只是在口頭上說說心印,並沒有實際行動,魏獻儀也一定討厭死他了吧?

“姐姐,我不想這樣……”

赫蓮一想到現在魏獻儀討厭他,心裏就難過,他語氣更有怨意:“可是姐姐,如果我不這樣,我不知道下一次見你會不會就是你的成婚大典。”

在赫蓮說話的時候,魏獻儀慢慢轉過臉,看了看他。

懷穎已經上山看到魏獻儀了,但是除了魏獻儀以外,懷穎還看到另外一個人,所以懷穎猶豫了一下停住往前走的腳步,她站到一處地方,靜靜等待魏獻儀處理好與狐妖的事。

赫蓮的眼神越來越淒切低迷,魏獻儀看著赫蓮,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只小動物,對了,赫蓮本來就是狐貍。可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赫蓮從來不是什麽普通狐貍,而現在他手中更是攥住她的“軟肋”。

一下一下被他握緊。

魏獻儀心也不慌。

赫蓮斷斷續續的說出一些話,大部分的句子都是魏獻儀已經聽膩了的,不過魏獻儀還是耐心等赫蓮說完了話,才開口。

“狐妖心印是嗎?”魏獻儀問了聲,望著他的眼神沒有流露絲毫情感。

但赫蓮卻從中讀出了來自魏獻儀的不屑,是對他的不屑?

不是。

她雖然時常嫌棄他,但從來不會對他鄙夷不屑。

那是什麽?

赫蓮的疑問卡在嗓子眼裏,腦子一片空白,之後就聽到她說:“狐妖心印,你可以試著對我用用看。”

聽了魏獻儀的話,赫蓮下意識地問道:“你破除了心印?”

說話的同時,赫蓮臉上流露出驚慌神色。

這是他唯一能握住的東西,如果連這都沒有了,那他,還能做什麽?

“不是。”好在魏獻儀告訴他,她沒有破除狐妖心印。

赫蓮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從來破解狐妖心印的方法只有那一個,而合靈卻是魏獻儀絕不可能答應的事情。

是他心亂。

所以才忘記這些。

“那你為什麽要讓我……”

既然狐妖心印沒有被破除,那麽魏獻儀又為何那樣不屑狐妖心印?

“你當然可以使用,但你在使用之前也可以設想一下——你的下場。”魏獻儀吐字緩慢,尤其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聲音格外輕細。

下場……

她也在威脅他。

雙向的威脅讓赫蓮失魂落魄,他不明白為什麽現在他們之間只剩下了“威脅”,赫蓮說這個是為了挽留她,那魏獻儀呢?

她一定是想撇開他。

而他卻沒有辦法阻止。

脅迫不成,反被威脅,除非赫蓮能舍棄生命來與魏獻儀搏一搏這狐妖心印,否則一旦他對她使用,只要魏獻儀脫離心印限制,她絕對會弄死他。

赫蓮開始後悔。

他後悔率先說出威脅的話,也後悔從前沒有向父親認真學習。

如果是父親在,父親一定不會被威脅到,如果是父親在,魏獻儀不可能用對他的態度來對待父親。

可是極天不在,這片偌大的鐘山天地間,只有他一個。

懷穎用餘光看到他們這處沒有了動身,懷穎擡起腳步向魏獻儀走來,還特意腳底在地上摩擦出很大的聲音,讓魏獻儀聽到。

魏獻儀向懷穎笑了一下,然後順著下山的路離開。

懷穎瞥了一眼孤零零站在山頭的狐妖,面容憔悴神情恍惚,如遭重創,她很快看向魏獻儀,跟在魏獻儀身側。

“師叔,我們去主峰還是去別的地方?”懷穎問道。

魏獻儀回了句什麽,赫蓮沒聽見,其實他聽不聽得見都不重要,因為魏獻儀根本不是在和他說話。

魏獻儀回到主峰,還沒有先去拜見寒蒺,就在外面那棵披覆濃綠的樹底下見到兩個人。

雙生子面容一致,如果不是某個人臉上有明顯的淤青,在景致氛圍的影響下,魏獻儀可能沒有辦法立刻分辨出誰是兄誰是弟。

看到這兩個姓“聖音”的人,魏獻儀就知道是寒蒺邀請他們來此。

魏獻儀站在院門前看了很久,身後傳來一陣小跑著踩在鵝卵石走道上的聲音。

“神女姐姐。”聖音馥興高采烈的跑過來見她。

魏獻儀跟她說了一陣功夫的話,之後註意到那兩個站在樹底下的人停住了交流,魏獻儀向聖音馥招手示意了一下。

聖音馥紅著臉湊過腦袋去。

魏獻儀附耳說了一句話。

聖音馥在聽到的剎那,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為什麽要這樣,神女姐姐?”

“千香,我真的很想見他,可是我又沒有正當理由,你就當是幫幫我,好不好?”魏獻儀說起和某人暧昧纏綿的話,面不改色。

聖音馥怔住,她遲鈍地點頭,“好,我一定幫姐姐。”

聖音馥擡步向目標人物走了過去,卻因為心情沈重,腳步一起一落間沒有來時那樣歡快。

魏獻儀看聖音馥過去了,她出門右拐,靜靜等候來人。

他沒有讓魏獻儀等太久,見到魏獻儀時,聖音少寧臉上的茫然神色還沒有被驚訝取代。在魏獻儀向他看過來的瞬間,聖音少寧來不及思考就捂住了臉。

“您、你……”他口中稱為變換了兩下,至此他也不能說出話來。

再加上聖音少寧此刻為了遮掩面部傷痕而躲躲閃閃,樣子實在滑稽可笑。

魏獻儀真的笑了。

她向他招了招手,聖音少寧像他妹妹一樣紅了臉過來,卻沒有得到他妹妹的待遇,被魏獻儀一巴掌扇到眼冒金星。

不過因為聖音少寧一直在用手掌遮住臉,所以實際上魏獻儀是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不僅不疼,酥酥麻麻,情不自禁生出它意。

“你為何打我?”聖音少寧回過神,略微皺眉問道。

即便打在他身上不疼,可他卻是真切感受到了魏獻儀是真的想扇他那一下。

“你設計太承去靈霽峰的時候,怎麽不問問自己緣何如此?”魏獻儀開門見山地與他說話。

聖音少寧臉色驟變。

他萬萬沒有想過,魏獻儀是為了這個來找他。

“誰告訴你的?”

“你的這張臉就是最好的答案。”魏獻儀說道。

聖音少寧聽到這裏,擡起的手臂一僵,魏獻儀既然已經知道,那麽他遮掩行事已經毫無意義,聖音少寧幹脆松了手,讓魏獻儀看個徹底。

“你現在來找我,也只找了我,是想為那個人討公道嗎?”聖音少寧眼神躲閃,話中盡是他的不自信與不確信。

“不是。”魏獻儀回答。

聖音少寧楞了下,眼中略微浮露期待,“不是為了他,那你是為了什麽,來找我?”

魏獻儀定定看了他一會,她想向聖音少寧詢問的問題在她腦海中閃現過數回。

可究竟是要直截了當地問他,還是宛轉措辭懷柔以待?

左思右想,魏獻儀選擇了前者。

她擡眸,對上聖音少寧的目光,看著他,魏獻儀問: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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